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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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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是不是有什麽新發現?”收拾好殘局,媽媽也洗漱回房,岑檐坐到正在做題的祝訣身邊,茶幾上多了幾本新的練習冊,應該是祝訣拿到家教費新買的。

“嗯,你看。”祝訣從書包裏找到日記本攤開,指著更新的那段文字。

岑檐拿過來,看了幾秒便皺起眉頭。

“什麽......游樂場?”

“這件事應該還沒發生,剛剛徐阿姨在餐桌上說游樂場,你還記得嗎?”

“所以,你答應她,是因為日記本上提了?”

“嗯,我在想,日記之前是記錄已經發生的事,但和現實有出入。”祝訣明白了些什麽,“現在這次,是記錄還未發生的事。”

“應該和現實沒有出入了?”岑檐接話。

“所以,等我們去游樂場那天,我真的會弄丟手鏈?”

“不一定,不過這也算是轉機,如果能好好利用這一點,日記本說不定能讓我們事先知道要發生的事。”

“那麽,你還記得什麽我們三個共同經歷的事嗎?”祝訣問。

“一時讓我想我還真想不出什麽......”

“沒關系,慢慢來吧,至少日記本再更新的時候,你可以幫忙看一下。”祝訣把日記本收好,繼續做試卷,寒假作業就剩幾張試卷沒做完,她得抓緊時間做,假期需要為下學期的學習和覆習任務做鋪墊。

長夜靜謐,祝訣寫累了就背書,背累了就聽英語聽力,聽累了就做題,這樣循環往覆著。把不會的題和自己初步的解題思路寫清楚,在岑檐刷題的間隙請他解答。

只有安靜的客廳還亮著燈,祝訣看向窗外,黑漆漆一片,房間像是一艘在宇宙間低速穿行的飛船,不知終點將會抵達哪裏。

“岑檐。”祝訣緩緩開口,念出好聽的音節。

“嗯?”男生顯然有些疲憊,他已經停在一道大題上很久很久。

“除夕那天,我們再去一次樓頂吧。”

岑檐和祝訣對視,兩人的眼睛都被客廳的燈光點綴著。

岑檐認真地回:“好啊。”

離除夕還有兩天,大巴車駛達林源村,林曉箏的父母艱難地把背包行李從車上取下,林曉箏大喊:“司機叔叔,先別關門!”

拖著大包小包穿過狹窄的大巴過道,這站下車的人不多,司機師傅催了幾句。

“好了好了。”爸爸抹了一把汗,把包先放在地上,媽媽從兜裏拿出隨身帶的手帕,遞給爸爸。

林源村的變化在時代的進步下顯得微不足道,破落的公交站臺,幾年都沒人再維修過,只剩生銹發黃的牌子,在寒冷的風中搖搖欲墜,僅起著到站提示的作用。

林家三口稍作休息,拎著行李往村子裏面走去。

“上次一家子這麽整齊地回來,還是曉箏快中考的時候吧。”媽媽感嘆著,“老家這裏倒是一點沒變。”

一個中年婦女騎著電動三輪車正要出村,路過站臺,一眼就認出了林曉箏媽媽。

“誒!曉箏媽!是曉箏媽吧?”那個中年婦女悠悠地停下車,停在他們面前。

“是毛豆媽媽吧?”媽媽看著來人的面龐,粗糙的皮膚,呈著夏天被曬傷還沒恢覆好的棕黃色。

“是啊是啊。”毛豆媽媽沒想到能再遇見林曉箏媽媽,有些激動,“好久沒回來了吧?還以為你們以後就在市裏生活了呢!你們這是要回曉箏奶奶家裏嗎?拿這麽多東西,我送你們吧。”

還沒等林家三口推脫,熱情的毛豆媽媽已經下車,招呼著把行李往三輪車後座上放。

“不用啦。”媽媽攔著,“你應該打算到鎮上去的吧?我們自己回去就好,不耽誤你。”

“不耽誤不耽誤,我就是瞎溜達,也沒什麽事。”毛豆媽媽死死拽住包的提手,不讓林曉箏媽媽拿下去,“只是我這車只能再坐一個人,曉箏跟我坐吧,你倆一路散步回去。”

媽媽拗不過她,只好松手:“那麻煩你了。”

“誒呦,客氣的。來,曉箏上車。”毛豆媽媽上車,拿了點紙擦擦“副駕”,

林曉箏看了一眼已經全部放到後面的行李,打開另一邊的車門,坐到毛豆媽媽身邊。

路上稍微有些顛簸,毛豆媽媽的笑容一直沒停下來過。

“曉箏吶,是不是要高考了?”

“是的阿姨,今年夏天高考。”

“很有出息的,不像我家那孩子,只能在鎮上念個普通高中,可能上不了什麽好大學咯。”

“一中有借讀政策,鄉鎮高中有特別優秀的學生,可以申請借讀,毛豆沒有申請嗎?”林曉箏楞住。

“申請了,也去了一學期,但她不知道是受了欺負還是什麽,一學期結束說什麽都不要再去了。”

三輪車墊到一顆石子,車內顛了一下。

林曉箏張張嘴:“啊?”

“我以為你知道哩。”毛豆媽媽釋然地笑笑,“當時我還問她,你沒去三中找找曉箏嗎,她一句話也不說。”

“哪個學期?”

“高一下學期。”毛豆媽媽純樸地笑,她的碎發被風吹散,時不時擋在眼前,“當時申請通過後,她也挺高興的,不知道在一中發生了什麽。”

“我……還真不知道,她也沒有找過我。”

“她就是犟呢,一中的教育水平多好,她非說靠自己也能考上好大學,但是她成績退步得很厲害,不清楚是心裏著急還是什麽。”就快到達奶奶家,毛豆媽媽看著前方一排排矮房子,小聲地補充道,“但我無所謂啦,她有學上就行。”

明明一開始還在為毛豆上不了好大學焦慮,現在卻又說無所謂。

非常典型的自我矛盾式親情教育。

但林曉箏很理解她,畢竟不抱希望,就不會失望。

當希望反而是唯一的退路。

車子停下,奶奶已經在門口接應了。

“你孫女回來咯。”毛豆媽媽幫著把行李拿下來,婉拒奶奶讓她留下吃飯的邀請,“曉箏吶,我先走啦,有空來我們家玩,毛豆也在家呢。”

林曉箏點頭道謝,看著三輪車離開,越來越遠,直到變成一個點。

“你爸你媽呢?”奶奶將出神的林曉箏拉回,“在後面嗎?”

“嗯,阿姨送我,他倆待會兒就回來。”

下午,林曉箏躺在家門口的躺椅上曬太陽,一旁放著奶奶遞來的水果,十分愜意。陽光不遺餘力地鋪灑著,身體裏所有的疲倦蒸發殆盡。

從口袋裏摸出手機,林曉箏撥通電話。

很快被接通,男生似乎在做菜,林曉箏聽見炒菜的聲音,仿佛混著油煙味兒一同傳來。

“餵?”

“是我,林曉箏。”

“嗯,你已經到林源村了?”

“到了,你明天有空嗎?明天可以來這裏。”

“好啊,那明天我到了聯系你。”

二人的對話幹脆利落。

掛了電話,爺爺躺在另一條躺椅上,問打給誰了。

“同學,我邀請他明天來我們這兒玩。”

“那我和你奶奶得好好張羅一下。”爺爺從躺椅上坐起來

“不用啦,他午飯後來一下,晚飯前就走了”

“這麽著急啊,你留留他唄,來一趟也要花上點時間。”

“真不用,他也不會答應的。”

“那好吧,他有沒有什麽熟人在我們村啊?”

“有認識的人,但那個人已經去世了。”

這麽多年間,村裏去世的老人不在少數,爺爺不便多問,重新躺了回去。

第二天中午,嚴冀照常給奶奶餵飯,這次奶奶吃得很快,也不用自己一直哄。他心情愉悅,甚至產生奶奶的病就快好的錯覺,收拾好碗筷後隨便背了個包,打算出門。

可就在嚴冀蹲著換鞋時,奶奶被病痛折磨的□□聲又響起來,將他拉回現實。

好像平日裏也是這樣,不論發生什麽看起來是往好的方向發展的事,總在不久後被打回原形。

嚴冀默默地關上門。

把奶奶痛苦的□□聲也關在身後。

清凈了。

這個念頭只有一瞬間,他立刻後悔。

自己怎麽能有這樣的想法呢?

只是他獨自照顧奶奶的這半年多裏,難免有厭煩的時候,比如奶奶又在床上漏尿,等著結束一天學習生活的嚴冀清理。

嚴冀在衛生間裏為奶奶洗床單,怎麽也搓不掉那一攤汙漬。盆裏的水渾濁不堪,看不清自己的倒影。

可他對奶奶的愛總是大過這些一閃而過的厭煩情緒,所以會在這種念頭出現時,感到懊悔,卻又覺得能被安慰到一些。

罪惡感才是讓自己心安的最佳工具。

嚴冀坐在大巴上,耳邊是各種嘈雜的聲音。他閉上眼睛,忍受著身邊的一兩歲小孩把腳蹺在他身上,小孩媽媽一邊制止一邊投來抱歉的目光。

嚴冀對林源村印象不深,除了林源山頭的矮山丘和小溪流、村裏孩子們在山頭上做游戲的歡笑嬉鬧聲,以及從遠處傳來的葬禮嗩吶聲,什麽也記不得。

童年的歡笑聲和奶奶為好朋友去世哭泣的聲音夾雜在一起,嚴冀揉了揉太陽穴,有點頭痛。

下了車,嚴冀分辨方向,朝林源山頭走去。這是一條小路,沒有修整過,是一到下雨天便十分難走的泥路。除了放寒假的小孩兒,沒人會來。

看樣子是上小學的年紀,幾個男生女生穿著拖鞋踩著僵硬的泥地,腳後跟被凍得通紅。

嚴冀雙手插口袋,遠遠看見林曉箏坐在一個矮山丘上,身邊還有幾個小孩兒一會兒跑上山,一會兒跑下去。

“在這兒吹風啊。”嚴冀走到女生身邊。

林曉箏拍拍身邊的土地:“坐。”

“不冷嗎?”嚴冀縮縮身體坐下,看著林曉箏被風吹起的發絲。

“還好,小時候我常常一個人在這兒坐著。”

“嗯,在這兒看看景色也很不錯。”附近幾個小孩兒吵鬧聲沒停過,“就是有點吵。”

“村裏最不缺的就是小孩了,但可惜的是,他們越長大越痛苦。”林曉箏笑笑,“當年齡不斷增長,周邊的環境卻變化得很慢,就有種無法逃離的感覺。”

“你在說你自己?”嚴冀隱約知道林曉箏想要說什麽,但還是沒聽懂。

“沒有,我在說我一個朋友。”

“她住在這個村子裏嗎?”

“嗯。”林曉箏摘下圍巾,團成團抱在懷裏,“很久沒見了,這次回來還沒有機會去見她。”

林曉箏腦海裏出現毛豆稚嫩的臉龐,每次寒暑假回家,林曉箏整天窩在爺爺奶奶家裏,除了在矮山丘上坐坐,幾乎不見什麽人。

就連毛豆媽媽,這次也是碰巧,難得見一次面。

毛豆應該知道林曉箏回了老家,她也從來沒找過林曉箏玩。

童年的夥伴,久別重逢再次遇見時總有生分的別扭感,彼此共同經歷的一段日子,成了豎在她們中間的一堵墻。

奇怪,明明曾經那麽要好。

林曉箏搖搖頭,冷風吹得她清醒。

“這裏,我也想見一個人。”嚴冀笑起來,“我想問問她的答案,可是,她無法回答我。”

“我猜猜。”林曉箏裝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,“是你奶奶的那個朋友嗎?”

嚴冀很驚訝:“是。祝訣告訴你的?”

“嗯。那你得跟我走了,墓地那塊兒可要繞點路。”林曉箏站起來,拍拍褲子上的灰,指了矮山丘下的某個方位。

嚴冀也站起來,跟著女生。剛走下山丘,他問道:“林曉箏,你小時候和你爺爺奶奶一起生活,有不快樂的時刻嗎?”

孩童的嬉鬧聲被二人甩在身後,下坡的路尤為輕松,這條小路的腳印鞋痕交錯著,透出慌亂又快樂的印跡。

“有啊。”林曉箏轉身,一臉天真,等著男生問出那個問題。

“不快樂的時候,你都做什麽?”

“期待生活能重新開始。對有些人來說,生活重啟是噩夢,可對我來說,生活重啟是希望。”

嚴冀知道林曉箏前半句的噩夢,指的是祝訣。

“那如何擁有重新開始的勇氣?”嚴冀沒有向祝訣問出口的,妄圖在林曉箏這裏找到答案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林曉箏站在原地,“或許我是成功逃離這個村子的人,卻不是成功重啟的人,或者說,我一直覺得,我沒有真正逃離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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